日 志
学术圈之抄袭风波
学术圈之抄袭风波
(0)有言在先
那些不了解学术圈的人会认为:学术圈是象牙塔,是世外桃源,大家高高在上,大家悠哉游哉,把自己好奇的几件事想一想,想好了就做几个只有几个人会做的实验,写几篇别人看不懂的文章,就得到了“家”荣誉:科学家,发明家,经济学家,社会学家,考古学家,等等。
其实活在学术圈里生活很累。就拿发表论文来说吧。学术圈里有一句名言是“不发表,就走人。”是说每个在学术圈里生存的人,都必须发表学术论文。每篇学术论文的质量由发表这篇论文的学术刊物来决定。这些学术刊物被分为三六九等,学术论文也就被分为三六九等。比如说,美国的《SCIENCE》和英国的《NATURE》被搞自然科学的人认为是最牛的两本刊物。有了学术论文,就能满足人生的种种需要,从低级的吃喝拉撒睡到高级的显摆炫耀的资本。
论文决定一个人学术地位的前提是,发表的论文必须是自己遣词造句的、不能抄袭;必须是真实的,不能伪造;必须是自己最先想出来的,不能剽窃,否则就会被认为是学术不端,缺乏学术诚信。如果一个人有学术不端行为,轻者会受到学术界的谴责,重者会被踢出学术圈。
我写下面这些文字要比写作一篇学术论文容易多了。因为不是学术论文,也不打算发表在学术刊物上,因此是可以虚构的,没有伪造的顾虑,一天会写出一两千字呢;因为艺术源于生活,你可能发现某些段落与你见到的听到的非常雷同,只能是我虚构事实的能力比较弱,但不能被算是抄袭;各种报刊网络里有太多关于抄袭风波的评价和分析文章,我的文字描写虽然会有剽窃的痕迹,但你能可能找不到一个原告。
我不会按照虚构文字的一贯做法,给自己下面的文字弄一个安全免责的声明:本故事纯属虚构,若有雷同,只是巧合。相反,我的请责声明是:本故是虽属虚构,难免雷同,欢迎对号。
还有,如果有一些打算进这个圈子而犹疑不定的人读了下面的文字,不想进学术圈了,这很好,反正这个圈子里的人也太多了,少几个人还清静些、洁净些。
(1)轻松开会
坐在主席台上的副所长马六正宣读本所加强科研诚信建设制止不端行为的决定,坐在台下的科研办主任王一多的肚子在不停地叽里咕噜作响,当然不会是因为饥肠辘辘。所里面全体中层干部集中在著名风景区的宾馆里开会,午餐非常丰盛,尤其是特色小吃,比起城里的饭菜,更让人食欲大增。更何况有好酒上座,觥筹交错,谁也不会少吃。本来下午两点的会,到了三点才开始。即使这样,也还人在会上打起了饱嗝,酒味轻拂;还有人微眯着双眼,鼾声微微。
王一多没有打嗝也没有瞌睡,就是肚子有点别扭。也许是这几天绿豆吃得太多的缘故吧。王一多的爱人在家里本来就讲究饮食,这几天听了一位所谓的养生大师的电视讲座,说是通过吃绿豆能够把吃出来的毛病都吃回去,于是就让王一多和儿子每天必须吃上二百颗生绿豆。当副所长读到第三条第七款“博士生导师每年指导博士生的时间不能少于一百个小时”的时候,王一多有了放屁的冲动。他尝试几次想把屁憋回去,但还是失败了。他只好轻轻地抬起屁股,屁声清脆响亮。这样的响声引起了哄堂大笑,王一多也跟着大笑。在这种场合,谁要是不笑,谁就会怀疑是放屁者,所有的目光都会齐刷刷地盯过来。王一多不想跟副所长过不去,不想跟所里的规章制度过不起,必须用笑声来掩饰掉自己的并非故意的放屁。
副所长宣读完决定后,要求大家发表一点意见。对于这些中层干部而言,一般的讨论是不会冷场的,你一言我一语也很热闹,什么马不吃夜草不肥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什么评价制度不合理逼良为娼,什么心急想吃热豆腐太急躁,什么学术不断比起社会丑恶现象来是小巫见大巫呀。
轮到王一多的时候,王一多清了清嗓子,用带有地方口音的普通话不快不慢地说:我们小时候唱过一首儿歌,吃豆豆长肉肉,不吃豆豆精瘦瘦,吃了豆豆有劲头。搞科研也一样,要建立科研诚信,关键是要给大家足够多的豆豆吃。现在的情况是,有的人豆豆太多,有的人豆豆又太少。那些豆豆吃得多的人,会消化不良。王一多突然想起儿歌还有最后两句,多吃豆豆放屁臭,多吃豆豆放屁臭,怕不小心会脱口而出,就不再说话了。这个时候,王一多的手机铃声响了,他走出会议室接电话去了。
接完电话再回来的时候,所长李太奇的总结发言刚刚结束,开始说晚上的活动安排,说中层干部聚齐一次不容易,晚上要抛开工作,大家放开了吃,敞开地喝。吃完喝完后还有卡拉OK,大家尽情地唱尽情地跳。
王一多看着所长兴高采烈的面容,轻轻地晃动自己的脖子,让人觉察不出是在摇头还是在点头。
(2)突然来电
王一多刚才接到的电话来自他的一位大学同学张雪蕾。张雪蕾在一所地方高校当讲师,很长一段时间只教书不写论文,尽管在学生中得到好评,但一直没评上副教授。在朋友们的劝说下,张雪蕾也打算写几篇论文。在查找文献过程中,她发现了第一作者署名李太奇的一篇中文论文和一篇德文期刊的文章极度相似,除了蹩脚的翻译水平导致文章读起来别扭之外,论文中的基本原理、模型、数据和图表和那篇德文没有太大的差别。查了李太奇的署名单位,张雪蕾知道王一多也在这个单位工作,便立即给王一多拨了电话。
在电话中,张雪蕾非常气愤:李太奇是你们的单位的吗,国家最高级别的科研机构的人,学术论文哪能这样完成,这是绝对的抄袭,无耻至极。我一定要揭发,要在网上揭发。
王一多听到这里,十分吃惊,心想我们的李太奇所长真有这样的事,如果捅到网上,麻烦就大了,便走到上楼楼梯的转角处,弯下腰来,小声地问:你能肯定吗,德文和中文没有弄错吧。张雪蕾说:白底黑字,即使我的德文水平再差,公式、图表和数据也能看清楚了,简直就是复制的,我能弄错?
王一多又问:这是哪年的事?张雪蕾说:看了发表时间,中文论文在英文论文二年过后,也就是说,德文是在九一年,中文是在九三年。王一多随口说:哦,十五年前的事啦,过去很久了。张三听到这话,有些急了:十五年前怎么啦,抄袭就是抄袭,不能因为时间久了就不算抄袭了,不能因为时间久了就不去追究了。我一定要揭发。
王一多让张雪蕾息怒,说:你别这样上火。李太奇是我们单位的领导,也是这个领域的首席专家,我相信他不应该犯这样低级错误。这样吧,我先去跟李太奇沟通一下,看看李太奇有什么说法,有什么解释。
张雪蕾还是比较激动:抄袭还能有什么说法,还能有什么解释。现在是首席专家,十五年前也不是。现在不犯这样的低级错误,也不意味着十五年前不会犯。
王一多虽然觉得张雪蕾的话很有道理,但他还是想先让张雪蕾不声张,说:你先等等,更别急着上网。我来联络,尽快让李太奇给你一个答复。如果答复不能令你满意,你再揭发也来得及。
接完张雪蕾的电话,王一多觉得有点尿急,就上了趟厕所。洗完手,临近会议室门的时候,王一多突然又想起点什么,迅速回到厕所,给张雪蕾回拨了电话:张雪蕾,这事你真的不能太急,你要有耐心。利用这段时间,还可以好好研究这篇文献或者其他文献,看看有没有类似问题。查出结果后不要声张,尽快告诉我。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王一多想起了一句词。
(3)无眠之夜
吃完晚饭后,研究所包了场,大家一起唱歌、跳舞。在朦胧的灯光下,每个人的卡拉OK的热情都很高。有唱老歌的,也有唱流行歌曲的,还有唱民歌的,很是热闹。研究所中层干部里男的多,女的只有两位,一位叫赵仁娜,快五十岁了,是办公室主任;一位叫李亚莉,是一个研究室的副主任,四十岁左右。男女对唱和跳舞的时候,基本上李太奇和李亚莉、马六和赵仁娜配对。看得出来,他们的唱歌和跳舞的水准都很一般,可是大家都为他们热烈地鼓掌喝彩,歌厅服务员会不时地上去献花。
王一多坐在歌厅里,既没有唱歌也没有跳舞。他在琢磨着何时把自己听到的消息马上告诉李太奇。当然要趁李太奇身边没有的时候,比如自己出去抽烟或者上洗手间的时候。从下午到晚上,王一多都没有找到好的时机。至于把这消息告诉李太奇的方法,他早就想好了。王一多打算直截了当,告诉李太奇是自己的一个同学发现了这个问题,看看李太奇如何应答和处理这样的紧急事件。
这时,李太奇走过来,手里端着一杯葡萄酒,对王一多说:来,我俩也干一杯。王一多站起来和李太奇碰了一下杯,也喝了一口酒。李太奇接着说:平时不是很喜欢热闹的吗,今天怎么不积极啦,没看到你唱歌呀。快去点几首歌,也到台上唱唱,去给大伙露一手。王一多说:我正在想一篇论文的事,想现在和你单独聊聊。李太奇说:人出来了,主要是给自己放松放松,就不要再想工作。论文的事,回去有的是时间,可以坐下来慢慢聊。你知道,我对研究所员工要求是,工作时间拼命地工作,休闲时间尽情地享受。劳逸分明,才能出研究成果。说完,李太奇又跟别的人碰杯去了。
王一多真的也点了一首自己平时的拿手歌曲。轮到他上场的时候,先是被台阶绊了一下,摔了一跤,惹来一阵喝彩声;接着,唱歌又跑调了,有惹来一阵喝彩声。王一多有点无地自容,歌还没唱完,就走下台了。这似乎给了后面的唱歌人鼓励,王一多听到那人说:如果说,刚才你们的心脏已经经受住了考验的话,我的歌声至少是抚慰剂。开个玩笑,王一多兄别生气呀。
过了一会儿,摇滚乐响了起来,更多的人进入了舞池,开心地跳了起来。看着灯关下扭动变形的身影,王一多感到自己的头一阵眩晕。他心里突然觉得,此时他自己和这里的人、这样的氛围格格不入,便默默地离开歌舞厅。
回到房间,王一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好在电视里有向香港的频道和英文的电影,这是平时在家里无法看到的,王一多开着电视,在声音的陪伴和灯关的刺激下,终于在后半夜睡着了。
睡梦中,王一多看见一群硕大的老鼠嘴里叼着鱼,在他身边跑过来跑过去。几只猫躺在他身边,打着呼噜。王一多挥舞着拳头,拼命要把猫打醒了。醒来的猫并没有去抓老鼠,却一个个地接连钻进了老鼠洞。老鼠坐在他身边,大声地嚼着遇刺。王一多想高声呼喊“打老鼠”,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4)庸人自扰
接下来的两天,李太奇很忙,分别到了两个论坛和一所大学作报告,报告自己的成长历程和学术前沿发现。终于有一点空闲时间了。李太奇有很好的记忆力,据说能记住一百个左右的手机电话号码,尤其是部领导、院领导、同行里的著名专家和所里这些中层干部的电话号码,他都能随口说出。他想起了那天晚上王一多找自己聊论文的事,就打电话把王一多叫来了。既然王一多要聊学术论文,作为所长的就应该积极回应。
说实话,自从当上所长之后,李太奇就不能花很多的时间来搞研究了,对于学术研究论文的细节也没有太多兴趣了。他是单位的法人,有太多的事要负责,从防火防盗、计划生育、信息保密、工会活动到党性修养、经费筹集、引进人才,他都要亲自过问。但学术论文是一个领导人在研究机构树立威信的基础,也是他行使权力的基础,这一点李太奇非常明白。所以,虽然李太奇基本上没有亲自去查一篇原始文献,熬夜做一次实验,执笔写一篇论文,自己投出一篇稿子,但不能没有自己的学术论文。因为他有自己的学生,有自己的团队,还有自己的学术圈子。有了自己的学生,有了自己的团队,有了自己的学术圈子,李太奇每年以第一作者身份发表的论文有两三篇,以第二、三作者发表论文有个四五篇。这不算多也不算少,保持在学术领域的一定的显示度,在每年的学术绩效考核中也不落后于全所平均水平,这对一个单位的一把手来说,已经足够了。
听王一多把关于涉嫌抄袭论文的事讲完之后,李太奇感到很震惊。因为后面有了太多的新的论文,他几乎忘记了这篇文章的具体内容,但记得这篇文章的标题和作者署名,他更知道这篇文章的重要性。他是这篇文章的第一作者,他的一位老领导、去年新当选的院士谢超凡是第二作者,他协助指导的一位女硕士生、现在已定居德国并在一家研究机构做博士后的廖莹是第三作者。因为这篇文章的创新性,当年虽然是发表在中文期刊上,在所里评选优秀论文时被推举为第一。在文章发表的第二年,李太奇被破格提为研究员,谢超凡当上了副院长,廖莹也被评为优秀硕士生。如果这篇论文真的有问题,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
虽然李太奇内心慌乱,但表面还是很平静。他对王一多说:你要相信,我们的论文是原创的,不会抄袭的。作为一个科研人员,不抄袭是学术常识问题。如果论文中有一些相似的地方,可能是英雄所见略同。毕竟科学真理只有一个,而搞科学的人很多,殊途同归,这在科学史上是常有的事情。当然啦,我对你和你同学的这种求真务实的精神很感动,对学术的怀疑值得尊敬。这样吧,你立即跟同学联系,让他坐飞机来一趟我们单位,来回飞机费、住宿费都由我们出。我要和他亲自交流沟通,探讨这篇学术论文。在大家把学术问题搞清楚之前,我不希望这个不是问题的问题让更多的人知道,而糊里糊涂地成为问题。要知道,如果真的暴露出学术抄袭问题,不仅关乎我一个的名誉,也关乎包括你在内的所有研究人员的名誉,更关乎我们所、我们院的名誉。
待王一多起身要离开的时候,李太奇说:你女儿明天就要上初中了吧,要抓紧哟,小升初很关键,上好的初中就意味着上好的高中,上好的高中就意味着上好的大学。如果需要帮忙,跟我说一声。我的好几个朋友是教育局的,找几个校长应该不成问题。
李太奇的话让王一多顿时感到轻松,自己这几天来心里的难受简直有点庸人自扰。
(5)火速撤稿
王一多走后,李太奇就赶紧把赵仁娜叫来,让她赶紧查一篇德文文献,并找翻译公司的人以最快的速度翻译成中文。赵仁娜心里有点纳闷,查专业文献这事应该找研究人员,而且本所有懂德文的,怎么会让自己这个不懂专业的外行去办这事呢?赵仁娜已经当了近十年的综合办公室主任,基本上是简单执行领导的安排,不明白的地方通常不多会问,所以还是很快地把这篇翻译稿送到了李太奇的手上。
和他们三人署名的中文论文进行对比后,李太奇发现抄袭的痕迹很明显。李太奇回忆起了这篇文章的发表过程。虽然廖莹是所长招收的硕士研究生,但整个论文写作的指导都是李太奇负责的。布置完论文题目后的一个月,廖莹拿出了开提报告。开题报告里的实验方案十分完美,这让李太奇非常惊讶。一年后,廖莹的实验数据出来了,写出论文初稿。李太奇看到了一篇非常优秀的论文,在查看实验记录、核对实验数据无误之后,立即对论文进行了少量措词上的修改,和所长商量了署名顺序,投稿给了期刊。现在回忆起来,这篇文章的创作过程没有任何毛病。
不管怎么说,事实摆在这儿,雷同的语句、数据和图像也确实是存在的,抄袭的证据成立。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李太奇想不明白,抽空得去质询廖莹。不过当务之急是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呢?这几年,一些大学领导抄袭论文被揭露起来,虽然当事人没有受到大的处分,但被弄得沸沸扬扬,名声实在是不好。还有一位已经是进入院士候选第三轮的校长,因为涉嫌抄袭,结果落选了。李太奇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也不想给自己的老领导谢超凡找麻烦。李太奇觉得,依据现在的学术地位和行政职位,五年内担任副院长、十年内当选院士是大有希望的。如果这事捅出去,肯定会成为当院士的最大污点。媒体具有放大效应,一点点小毛病就会被放大成重大疾病,然后三人成虎,群言可危,弄得你有嘴说不清。一想到可怕的后果,李太奇全身就有些发抖。
李太奇冥思苦想了很久,终于找到了解决办法。这篇论文已经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何苦还要再留下给自己找麻烦呢?现在最要紧的是,立即把这篇文章从网上的各种论文数据中撤下来。现在的研究人员基本上是从网络数据中查找文献,而不会从过去的刊物中查找文献,因此在网络上不能留下该论文的痕迹。
李太奇立即把赵仁娜找来,让她立即跟杂志社联系,亲自去杂志社一趟,把一篇论文从网络上撤下来。赵仁娜有点不解地问:这篇文章不是所长你最得意的一篇论文吗,怎么说撤就撤呢?李太奇回答说:这是学术圈的内部事务,跟你解释你也未必能懂。我想杂志社应该明白,文章发表后再撤下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这在国外期刊很普遍,我这也是跟国际接轨。你别问具体原因,只要照办就行了。还有,也不要跟别人说撤稿这件事,杂志社知道这事的人也要越少越好。撤稿也需要耗掉杂志社的一些精力,我想给一笔广告费作为补偿。你看怎么样?
这件事对赵仁娜并不难办,因为她的丈夫胡大清在这家杂志社当副主编,也是杂志社的法人代表。待李太奇自己写了一封要求撤稿的函,签好字,搞好公章后,赵仁娜就直接去了杂志社。胡大清听到赵仁娜的要求后,心想这篇论文可能是出事了,不然好好的论文为什么要撤掉呢?胡大清想弄清楚原因后,再作决定。看到胡大清有点犹豫,赵仁娜拿出来一张李所长签付的五万元支票,说是给杂志社的广告费用。既有作者的申请公函,又有广告费的支持,还不能驳老婆的面子,胡大清没有了不办的理由。当着赵仁娜的面,胡大清亲自打印写了几张通知函,盖上公章后叫来快递,发给了收录该杂志的几家数据库单位。
听到赵仁娜汇报完撤稿顺利完成之后,李太奇抖了抖衣服,好似抖掉了身上的几个鸡皮疙瘩。
(6)消除隐患
李太奇有了更进一步的想法,要把科研诚信当成这几天最重要议程。他把王一多和赵仁娜找来,要他们尽快采取实际的行动,从现在开始,已经有过的家丑要赶紧抹掉痕迹,绝不能让家丑外扬,整个研究所要保持清洁的外部形象。
王一多说,从科研成果来看,我们主要是学术论文。关于学术论文,如果有造假,如果有抄袭,若果有剽窃,如果有一稿多投,如果有挂名发表,都容易被人抓住把柄,传播出去后都可能对本所的形象不利。
李太奇有点不耐烦,说:,别如果如果了,要赶紧去确认,凡是有这些事情的都要赶紧处理。
王一多说:所里一百多号人,我们科研办才三四个人怎么忙得过来呢?
李太奇说:谁让你们去忙了,个人的事情让个人解决,每个研究人员自己心里最清楚,到底有没有这些行为。你们挨个挨个地跟研究室交待清楚,要他们赶紧自查,在后天每个室交出自查报告。根据大家反应的问题,个人能解决的个人解决,个人解决不了的,由科研办代表所里全权解决。
赵仁娜说:人事档案的文字材料外界是看不到的,所以里面即使有问题,外界也无法得知,我们以后再清理。但是,现在网络上可能有我们所的研究人员许多浮夸、虚假的信息,比如学位、学历、获奖等情况都可能被夸大。我们所有一个研究人员是美国麻省州一所不知名大学毕业的,网上传的却是麻省理工学院的毕业生。
李太奇说:先把我们自己网站上的信息检查一下,该更改的赶紧更改。再用谷歌和百度把我们所每个人员都搜索一下,凡是知名网站上有我们研究人员的不实信息,赶紧跟他们的网管打电话或去电子邮件,让他们尽快修改。跟他们沟通的时候,态度要好,关键是要达到修改的目的。
王一多说:我们动员办公室的人员,马上去这件事,主要查学历学位和奖励情况。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有疑问的,先删除再说。
李太奇接着说:对了,先把我的一项获奖信息给修改了。虽然我在导师获奖的那项研究工作中做了不少后续的研究,但我去作访问学者的时候,导师获得此奖的原创性工作实际上已经完成,不像我们某些网上新闻登出来的那样,我是那些获奖工作的主要合作者。现在有些媒体宣传人员,喜欢添油加醋,总是把报道对象搞得高大全化。我就这样“被获奖”了,等报道出来了才知道自己成了这样。本来想立即纠正的,可是那段时间事务太多,又是招聘人才,又是跑课题,就把这事给忘了。可能有人会认为获奖的事在我竞争所长的时候起了关键作用,其实根本没有这回事。亡羊补牢,现在还来得及吧。哈哈哈。总之,我不想别人今后拿这件事做文章。
于是,大家一起哈哈大笑。微笑着,赵仁娜让部门的同志忙碌起来,王一多也让自己的属下忙碌起来。这是正确的工作,人人都会在年终总结中说上几句。
(8)同学相逢
这几天,张雪蕾抽空就在互联网上以关键词“抄袭”搜索,发现自己是多么地孤陋寡闻,已经远远落伍于学术圈了。网上揭露出的抄袭现象简直是触目惊心,涉及到的既有不知名的博士、讲师,也有著名大学的副教授教授,甚至还有大学校长和院士等等。在一家专门曝光学术研究中丑恶现象的网站上,几乎每天都会类似的事件被揭露出来,这类事件有因为很少得到处理而不了了之。尤其是那些大人物,他们对涉嫌抄袭论文的最多解释是自己并不知情,一切不端行为都是手下人或者学生干的。网上有文章分析说,这些说法也许是对的,因为这些大人物整天忙于各种事务,哪有时间做实验写论文,手下人为了文章好发表,就挂上大人物的名了。
看了这么多的案例,张雪蕾想:学术圈已经这个样子了,自己对李太奇的论文抄袭是不是过于敏感而小题大作了,或者说是多管闲事呢?尽管这篇论文也涉及到了一个较为知名的研究所所长和一个院士,凭自己一个地方院校的讲师能把他们怎么样?想着想着,张雪蕾内心的激动就慢慢平息下来,写论文评职称的激情也开始降温。
但是,接到王一多让她上北京的电话,张雪蕾还是立即跟系主任请了假,买上火车票就出发了。一方面她急于想知道李太奇对这篇论文的解释,与网络上流行的解释有什么不一样,另一方面她也借机和在京的几个同学见见面,聊聊天。
按照李太奇的安排,王一多亲自开车去火车站迎接张雪蕾。虽然王一多已经有好几年没见张雪蕾了,似乎大家都没有太多的变化。两人一起聊起了大学的时光,王一多笑着说:工科学校女同学少,美女同学更少。你知道吗,那时我们好多男同学都单相思,就是没有胆量接近你。张雪蕾也笑了起来,说:什么呀,是你们太优秀,只顾得埋头学习,不理我。我学习成绩差,也进不了你们好学生的圈子。王一多说:什么好学生呀,现在还不如那几个学习不好的同学呢。有的同学当上了县长,管几十万人,多威风;有个同学开公司了,听说挣了几千万,多实惠呀。我呢,刚评上个研究员,也挣不上什么钱,学习好反倒没什么用。
张雪蕾说:你不是科研办主任吗,大小也是个处级干部吧,总比我强吧。我还是讲师一个,比起你来不是得钻地缝呀。
王一多说:部长一箩筐,司长一走廊,处长一操场,这就是北京,处长根本不算个官,更何况是在研究机构呢。跟你不一样,你的老公不是市长秘书吗,秘书太太,还不是要啥有啥?
张雪蕾叹着气说:什么秘书太太。他说我们工科女缺少情趣,跟一个三流女演员好上了。我们离了,离了几年了。
听到这里,王一多就不再说话了,加大了汽车油门。
王一多把张雪蕾安排进了研究所附近的一家四星级宾馆,说:你先休息一下午,晚上我们所长亲自请客,要跟你好好谈谈。你要把握好分寸,不要过于激动。关于是否存在抄袭论文这种事情,我想,我们所长一定会给一个合理的解释的。
王一多在开车回家的途中,闯了一次红灯。自己平常开车非常小心,今天为什么会违反交通规则呢。见到了久违的同学?是的。着急为所长排忧艰难?也是的。王一多心里安慰道:是的,一个人犯错误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找不到犯错误的合理理由。
(9)重复实验
李太奇看到张雪蕾第一眼的时候,心里有点惊奇。因为王一多并没有告诉李太奇这个同学的性别,他想象中的举报人应该是一个其貌不扬的男教师,戴着高度近视的眼镜,长着一张凶狠的脸。而张雪蕾偏偏是一个风姿绰约的中年女性,高瘦的身材,鹅蛋形的脸,端庄的鼻子,灵秀的眼睛,不细看是看不出眼角的几条鱼尾纹的,相貌算是女性科研人员中的佼佼者,至少比自己所里的女同事要漂亮一些。
握过手后,李太奇对张雪蕾说:张老师,感谢你对我们这篇论文的关注,看来你是对这个领域的文献是用心研究了的,很了不起呀。现在的科研队伍中,坐下来认真读经典文献的人不多了。经过仔细核对,与我的学生廖莹的深入交谈,我这才知道,这篇论文错在是我的学生廖莹。也许你认为,这样的解释在意料之中,当老师出错时,一定是要学生来承担责任的。你仔细听完后,就会认为我说的是对的了。你注意到了这两篇文章的发表时期了,两者相差不到一年。这么短的时间,即使我们以最快的速度抄袭也难以做到即时发表的。而且我们实验室确实是做了整个实验的,当时我也是检查过实验数据的。那么,问题出在哪儿呢?我开始也百思不得其解。张老师,你还记得那篇德文文献的作者吗?
张雪蕾说:我当然记得。他叫赫尔曼,从作者简介上看,他是德国一家不那么知名企业研究所的研究人员。
李太奇说:对,就是这个赫尔曼,也曾经是廖莹的丈夫。这里面还有一段爱情故事呢。
王一多和张雪蕾都惊叹了一声:爱情故事,跟这篇涉嫌抄袭论文有关?
李太奇接着说:那时廖莹一心想出国,总往国际展览会、国际学术会议上跑,因为那些地方外国人多,彼此认识的机会就多。廖莹是在一次国内的国际产品展览会认识赫尔曼的。正好我们实验室的选题跟赫尔曼公司里的实验选题非常类似,这也说明我们当时的选题确确实实处在世界的前沿位置,至少是在工业研究的前沿位置。那时,赫尔曼的爱人刚好去世,正寂寞着呢。有这么一个年轻的中国姑娘愿意跟自己结婚,当然十分高兴。结果呢,赫尔曼就把他们的实验方法全部告诉了廖莹。廖莹也就按照赫尔曼提供的思路,设计了我们的实验。一看这方法设计得非常精巧细致,我们着实为廖莹高兴,为自己的学生这么优秀高兴。当时我们哪里会意识到还有这层关系呢。
张雪蕾问:那数据和图片重复是怎么回事呢?这难道这不算抄袭吗?
李太奇说:现在看来,这只不过是一次我们没能意识到的重复实验而已。至于文字吗,我估计也是赫尔曼也把自己即将发表的论文给廖莹看过,所以才有雷同之处。这也说明,我们研究所的实验水平在十多年前就已经接近世界科研前沿,至少可以德国企业界的科研水平媲美。你也知道,比照国际科学水平,我们国家的多数科研都可以算是验证发达国家的科研论文,尽管没有直接照搬,实质上也不过是改头换面而已。说了这么多,张老师,我的意思是,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要把目光往前看。只有少数单位,比如像我们研究所,算是真正走在国际科学研究的前沿。
王一多补充说:这几年的论文很多都发表在国际知名刊物上,影响因子也很高。
李太奇:张老师,看得出来,你现在对科研的兴致也很高。今天,我向你发出邀请,希望我们能成为合作者。我们正在申报明年的科技计划项目,我想邀请你作为一个子课题的负责人。
张雪蕾有点受宠若惊,来不及思索,就点了头:我一个地方院校的讲师,能和一个国家级科研所合作,真是三生有幸。只是怕自己水平不够,到时候给你丢脸了。
谈话结束,王一多开着车,拉着李太奇和张雪蕾到一家豪华饭店用餐。
张雪蕾去了趟洗手间,发现洗手间里居然有电视。“国家级的科研机构真有钱,请客都这么豪华,看来我这次是来对了。也许用不了几年,我也能当教授了。”张学蕾内心的做学术的激情再次升温。
张雪蕾这样一想,肠胃蠕动很快,心里的一个大包袱从肛门里卸了下来。
(10)院士突来
下午三点钟左右,李太奇和天发科技开发公司的总经理马天发在去往高尔夫球场的路上。
马天发跟他约了好几次,李太奇都推托掉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李太奇知道,马天发花大价钱邀请自己去玩,是打算和所里联合,一起申报国家科技项目。李太奇对中小企业作国家科研项目没有好感,认为他们除了花钱弄几个没有用的企业标准和用不到别处的工艺路线图之外,连一篇像样的科技论文都写不出来,最后验收时拿出来的材料根本无法交差。国家科技项目的结题验收是科研机构的专家说了算,专家也往往是根据学术论文来做最后的评价。李太奇喜欢和那些大学研究机构合作,因为他们有生产论文的热情。不过,马天发软泡硬磨,说什么企业参与国家科技项目是政府提倡的,联合起来申报谁也不会吃亏;说什产学研合作对大家都有好处,今后所里技术转让也能得到更高的转让费;说什么科技项目经费到了企业,大家花起钱比较灵活,等等。还说歹说,李太奇算是答应马天发的邀请。既然答应了,李太奇也起了兴致,准备痛快地跟马天发玩一玩,好好地在企业家面前展现一下科学家科研生活之外的风采和技艺。
突然,李太奇的手机响了。是赵仁娜来的电话,声音很急促:李所长,你人在哪儿呢?谢院士一个人来我们所了,你赶紧回来接待吧。听到谢院士独自一个人到所,李太奇心里咯噔一下,感到有些奇怪。李太奇心里有些不痛快不情愿,但是自己不能怠慢谢院士,只能得罪企业家了。和马天发道了歉,李太奇匆匆地往办公室赶。
到底是什么事呢?李太奇一路琢磨不停。
过去谢院士总是会先给自己打电话的,还会带上两三个随从人员。院士每次到所后,会让所长叫上所里的几个科研骨干,让每个人给他汇报最新的科研进展。院士听完大家的陈述后,再发表一些意见。晚上呢,大家一起喝喝酒。院士的酒量很大,每次都能喝个七八两。李太奇自己的酒量也是在陪院士喝酒的过程中逐渐提高的。
李太奇想:今天怎么回不招呼就来了呢?会不会是那篇涉嫌抄袭文章的事呢?应该不会吧,我已经和张雪蕾谈过了,而且她已经变成合作对象了,算是我的圈子里的人了。难道是这几天所里处理科研成信问题动静太大了,被人反映给谢院士了?不过这个并不是坏事,谢院士知道了应该高兴才对。
面对气喘吁吁且心神不定的李太奇,谢院士没有任何寒暄客套,而是直截了当:今年的海归优才计划,我们所里有一个名额,我希望我们招聘回来的这个人是廖莹。廖莹这个人你应该很熟,学术水平符合海归优才计划的要求。所里的事情你来安排,院里的事我来梳理。当然,这件事别让所里其他人知道,以免引起大家的猜疑误会。晚上我还有一个安排,要和来自我老家的省科技厅厅长会谈,今天我就不在所里和大家聊天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谢院士面前,李太奇总是谦卑的、顺服的。但是这次,李太奇决定将廖莹涉嫌抄袭论文的事告诉谢院士。相信在听了廖莹的所作所为之后,谢院士也会无话可说的。是的,这将是自己和谢院士多年来一贯关系发生转变的一个绝佳的起点。
李太奇必将抓住这次机会,一个绕过谢院士而自己登顶的机会。不管等待自己的是谢院士的暴风骤雨,还是春风秋月,李太奇心里都做好了准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