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我国提出了“走中国特色自主创新道路，必须以创新文化激励科技进步和创新”的新理念，强调“发展创新文化，培育全社会创新精神，是科技进步和创新最深厚、最持久的社会基础。”这提示我们，务必关注到提升文化软实力对于增强科技硬实力的战略意义，务必意识到具有时代进步意义的人文文化是当今建设创新型国家不可忽视的精神资源。

　　创新文化包含了勇于创新、善于创新的思维方式、智慧才华、心理性格、精神气质、伦理意识、价值观念等丰富内容。其中，创新的价值观念是创新文化的核心要素，影响和制约着创新方向的抉择、创新思维的发挥、创新方法的拓展、创新制度的完善以及学术道德的坚守等创新活动诸因素。笔者根据发达国家科技创新的经验，认为至少有以下四种创新价值观值得尊重。

　　一、讲求“以效果为导向”的创新价值观　  美国硅谷及其杰出企业英特尔公司是科技自主创新的典范。笔者在研究其创新文化理念时，特别注意到，它们讲求“以效果为导向”的价值观。

　　“以效果为导向”的价值观，意味着不盲从教条和权威，反对独断论和绝对主义，不为一切绝对的规则、传统的成见、僵硬的程序、过去的经验所束缚，着眼于当下新情境中的新探索、新实验、新实践；意味着以讲究实际、注重实效的精神，鼓励和包容探索路径和创造方法的多元性、灵活性，呼唤新的想象力和创造力。这种价值观能够为研发方法创新、管理体制创新、营销方式创新提供宽松、自由、活跃、务实的环境。

　　“以效果为导向”的价值观表现在对待创新型人才资源上，就是认同“人的实际才华与能力决定一切”，“种族、出身、年龄、资历不能决定机会和职位”。这种以实效为重、不拘一格、灵活用才的人才价值观，有利于形成不论资排辈、尊重移民人才、鼓励年轻人创业、政府支持创业的行政效率高、创新企业员工收益高的制度环境，为创新所需的特殊人才提供生存和生长空间，吸引了众多的国内外人才。硅谷“以效果为导向”的精英体制，是美国创新文化的一个缩影。

　　二、不懈探索“可能性”的创新价值观　  科技创新是面向“可能性”世界的探险活动。人的创造性，就在于善于思考可能性、寻求可能性和实现可能性。创新文化倡导的“敢为人先，敢冒风险”的精神的内核，就是不懈探索“可能性”的创新价值观。科技工作者如果没有对新的可能性的大胆设想和不可遏抑的探索激情，就不可能有百折不挠的毅力做出原创性成果。科学上的重大创新，往往发端于科学家敢于思考和发现常规思维框架所不容的新的可能性。五十多年前，由于宇称守恒定律被广泛而成功地运用于原子物理、分子物理和基本粒子物理，物理学家们将宇称守恒定律视为普遍规律。但是，当基本粒子物理学领域出现与宇称守恒定律相矛盾的“奇异粒子之谜”后，李政道、杨振宁正是大胆想象弱相互作用中宇称“可能”不守恒，并提出了验证这一假说的“可能”的检验手段，最终取得了重大科学新发现，并因此荣获诺贝尔奖。

　　三、“试错”求知和“风险成长”的创新价值观　  科学创新是探求未知事物的活动，充满不确定的风险因素，需要经历反复失败才可能取得成果。创新文化提倡敢冒风险和宽容失败的精神，实质上是尊重科学认知活动的规律和科学探索方法的文化表现。现代自然科学方法的显著特点，诚如爱因斯坦所概括的：“适用于科学幼年时代的以归纳为主的方法，正在让位给探索性的演绎法。”也就是说，现代科学探索方法中占主导地位的，是突出想象力、假说或带有风险的试探性理论在科学认知中的能动性和创造性的探索性演绎法。现代著名科学哲学家波普尔在探索性演绎法基础上提出的“试错法”，揭示了科学知识发展的过程，就是不断“试错”、“排错”的过程，即不断为解决遭遇的问题而提出各种大胆的尝试性猜想、试探性理论，通过演绎推理和实验检验，排除错误理论，选择出其中逼真度高的理论的过程。“试错法”体现了科学探索要允许出错误，科学是通过“从错误中学习”而不断进步的价值观。

　　拥有众多世界级科技创新成就的贝尔实验室的高层领导曾经说过：“如果说贝尔实验室的创新文化有什么特点的话，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我们允许失败，特别是对那些从事基础研究的科学家的失败容忍度要大些。”因为，“创新和失败基本上是一体的两面，没有失败就不可能创新。”“越是突破性大的成果，失败的几率就越高。”美国硅谷不断焕发出惊人创新活力的根源，在于它具有世界上罕见的乐于尝试新事物、鼓励冒险和容忍失败的文化氛围和制度环境。认同宽容失败、“风险成长”的价值观，有利于构建激励“敢为人先”创新活动的科研业绩考核评价制度，营造鼓励研究人员敢于探索高风险课题的宽松学术环境。

　　四、个性创造力与团体创造力相整合的创新价值观 

　　探索可能性，是一种充满非确定性因素和机遇性的活动，需要富有多样化、个性化、独特性的自由想象力和尝试活动，需要尊重发明者个人的“异想天开”，尊重创新者个人的兴趣、志向、胆略和决断。在崇尚“顺同”而不容“独异”的文化环境中，独特的原创性思想是难以生长的。西方发达国家科技领域标新立异、创新不已，与西方文化重视个性的传统紧密相关。中国新文化运动领袖人物在批判封建主义旧文化时，揭示了西方文化中“谋个性之发展”的积极意义。陈独秀认为，东方宗法社会以家族为本位的文化传统，“损坏个人独立自尊之人格”。李大钊认为：“东方之道德在个性灭却之维持，西方之道德在个性解放之运动。”因此，从积极意义来理解个性、个人的独特性和独立性的精神，就是坚持自尊、自主、自强、自觉、自律、自我负责、自我完善的精神。从现当代重大技术创新的历程看，原创性新技术的崛起，往往起源于具有自立、自主、自决、自强品格的个人带有风险性的创业活动。

　　尊重个性的创造力，需要全面理解科学与民主的关系。科技创新的问题、方向和前景，最初往往是由少数人洞察和预见到的。少数人提出与众不同、挑战习惯势力和权威观点的新想法，起初得不到多数人的理解和认同。对科技创新构想和创新行动的评价，如果简单采取政治生活中少数服从多数的“民主集中制”方法，恰恰违背了学术民主的精神。充分尊重学术领域中的不同意见，科研项目评审保留“非共识项目”试验的空间，才有利于思想活跃，为创新提供更多机会。

　　尊重个性的价值，对于技术创新有着特殊的意义。相对自然科学原理具有普遍性而言，技术更具有适合特定地域的自然资源、气候地理、经济文化和社会环境差异性的特点。因此，即使是推入全球化的技术产品，也要重视“个性”在技术创新中的价值。

　　创新文化尊重个性的创造力，并非意味着贬损集体主义文化价值和团体合作的创造力。即使西方国家创新型科技企业也重视团队合作的价值。美国研究硅谷创新文化的专家比较硅谷企业家与传统企业家一系列不同特质，发现前者更注意依靠“有才华、密切整合、多层次、多文化的项目团队”。原先保持东方传统文化家族式群体主义、倚重团体创造力的日本企业，在当今国际竞争中，转向“充分重视具有丰富个性和才能出众的员工”的价值观，但仍然重视团体诚信合作的创造力，形成了企业“持续的创新”的力量来自“优秀的个人创造力”与“有组织的知识创造”相整合的创新文化战略。这些经验和理念值得我们在提升科技创新的文化软实力的过程中加以借鉴。